野蠻與文明
一位老叔台,遠住新界,給我電話,有事要出九龍,順便要到我家坐坐。
有客遠方來,當然要留他食一餐便飯。叔台以前幹國內生意的,每有應酬,都是以山珍海味來招待客人;退休後,一改常態,一次點一些矜貴的菜餚款待他,給他一輪教訓,說親友見面,是為見面,並非要和菜肴見面,粗茶淡飯,才見真情。怕重蹈覆轍,動盡腦筋下,才記得他年青時,最喜歡是家鄉鹽醃的海產,就到街市買一些來浸醃,盡一下後輩的心意。
在街市,沒有蟛蜞仔,沒有三眼蟹,有蜆,浸在污水中,黑黝黝,肯定靜水吞吐不够時間,會多泥沙,不買。瀨尿蝦,標明有羔,尾部不見黃線,並非真正有羔,但是相當肥大,便買了一斤。一斤數起來有廿尾,太多了,只醃了一半。醃瀨尿蝦,加芫茜、芹菜、蒜頭,浸於魚露、生老抽、拔蘭地缸中。五、六小時撕食,勝過日本料理的剌身。
開餐埋位,拿出了他以前最喜愛的醃料,以為他一定高興,會嘆很久沒嘗試這家鄉味道了;豈料他夾起一條瀨尿蝦,瞪起眼,向我說:「這個時代,還有人要食這野蠻的東西,我的兒媳已叫他禁食幾年了!」
糗了,不敢多說,馬上拿出另一半的瀨尿蝦,是焦鹽瀨尿蝦,他試後點頭讚賞,但佳餚要有美酒,倒了一杯拔蘭地,他推辭了,說不要烈酒,現在文明人是飲紅酒的。到櫃裡拿一瓶紅酒出來,回心一想,放回櫃裡,怕他說現在文明人不飲這個牌子了,索性倒一滿杯荔枝高梁酒給他,不說名稱,只說是今年最文明,最流行的果實酒。
對路了,一杯又一杯,酩酊大醉大醉下,扶他上「的士」,打電話給他兒子下樓來接這個文明的老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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